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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五章韶光回首即成空

乾祐四年春夏之交,淮南王赵锐笼络已故将军傅泽山旧部,图谋谋朝篡位。

繁塔之战只是阴谋暴露的开端,冯勉虽死在了大火之中,淮南王却趁乱离开。此后,边境战事紧急,官府加倍征兵调往北方,离汴梁最近的淮南等地百姓纷纷暴动,大批兵马趁势集结,与朝廷的军队展开了大战。

这一场争夺天下的战役持续许久,直至端王联合了数名老将先平定了边境,随后再击败了淮南王部下的几支精锐军队,局势才渐渐偏向于朝廷这一边。

冷清的中秋过后,叛军最后的三万兵马在淮河附近被围困两天两夜,淮南王率领近百名精兵妄图冲出重围,却被端王带人在河边设下埋伏,横生拦截。

乱战之中,淮南王身中数箭跌入淮河,端王部下正欲上前擒获邀功,却有一艘小船自芦苇荡中飞速行来。船头一名女子跃入滔滔河水,将奄奄一息的淮南王拖上小船。可此时大军已经杀尽了淮南王仅剩的部下,战马踏碎河面,扬起飞溅的水花,朝着河中奔来。

“王爷,这次事败,二公子是否逃脱?”一身湿透的凌香抱着淮南王哭问。

从始至终,都没人告诉她,常伴九郎左右的冯勉就是傅昊。十六年前她不过是阿蓁娘子身边的小丫鬟,而二公子长身玉立,一言一笑尽带风采,何曾注意过她一眼?尽管如此,在漫长隐忍的等待中,衣袂翩翩的二公子化为一个完美而又模糊的影子,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。

而事实上,他毁身入宫,卑躬屈膝,模样已改,早不是青葱少年俊美郎君,又岂会轻易容许别人知晓?

淮南王的唇边泛起苦笑,他躺在船头,模糊的视线中只隐约望到灰暗的天色。

他吃力地抬了抬手,断断续续道:“二公子……他很安全,会为你我复仇……”

凌香听得此话,潸然一笑,好似了却了所有心愿。

大军先锋已手持长刀跃向船头,战马恢鸣,铁蹄高扬。她却信手掷翻一盏油灯,那船板上早已洒满桐油,一经火燃,迅速蔓延,转眼之间便成了莽莽火海。

河岸边,端王策马而立,望着染红天色的大火,许久不语。

******

叛乱最终平息,端王赵令谦护驾有功,加剑南东西两川节度使,封邑万户。

潘太后虽在暗中与淮南王串通,但因她毕竟身为太后,官家也不能对她严刑以待。只是潘家上下尽被铲除,宝慈宫中的内侍宫女全被更换,虚弱无力的潘太后躺在病榻之上,再也见不到有人前来问候。

所有与淮南王一党有关联的人,一个都没能逃脱。

申王勾结乱党,图谋不轨,在官家回宫之后随即被擒。

而九郎在从繁塔赶回大内之后,也被禁军刀剑相向,押到了官家近前。

虽然端王力陈内情,若不是九郎在淮南王面前虚与委蛇,端王就不可能假布迷局,让人觉得他被困在边境,更不可能率兵一路疾奔回京护驾,季元昌也不会假装听令离开,最后又带人围困繁塔救出官家。然而官家却还是寒着脸,忍着剧痛摇晃着走到九郎面前,只问了他一句。

“那个叫做双澄的,也是淮南王乱党中人,你是不是知晓此事?”

九郎跪在官家面前,抬头望着他,道:“最初不知,后来知道。但她并不是想要谋朝篡位……”

官家拂袖打断了他的话,厉声道:“既然知道,为何隐瞒不报?!”

他怔了许久,知道官家这样问话的原因。就算自己考虑再三,甚至整夜整夜无法入眠,最后的结局,也未能令所有人满意。

如果他巧舌如簧再加辩解,或许可以跟双澄划清界限,可是他,不愿那样做。

在他心里,纵然双澄已被归为乱党中人,她也是属于他的唯一。

九郎垂下眼帘,朝着官家端端正正地叩首。

“臣隐瞒不报,是因为,不愿让双澄死。”

声音清浅却决然,击中了官家的心肺,让他勃然大怒,不顾身子虚弱,狠狠一脚踹了过去。

“那你就愿意让朕送死?!”

……

后来,申王病死在诏狱,子女妻族尽被流放岭南。

广宁郡王赵令嘉因与淮南王一党颇多瓜葛,又难以自辩,亦被囚禁诏狱之中。其时潘党势力已经土崩瓦解,太后躺在宝慈宫中无人问候,竟连九郎入狱都未曾知晓。

她早已病入膏肓,众人都以为她活不过夏天,可她却还艰难地活了两月。尽管最后的日子里只是躺在病榻苟延残喘,宝慈宫亦成了清冷寂寥之地,她还是依旧执拗地等着。

几乎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艰难地活着,当端王平定淮南王叛军,赶回大内之时,潘太后已经到了连呼吸都困难的时刻。

“九哥呢?为何再也没见他来看我一眼?”她抓住端王的手,嘶哑着声音问道。

端王一怔,低声道:“爹爹不准他来……”

潘太后咳喘了一阵,双目发红,颤声道:“你告诉我,九哥还活着,是不是?”

他默默地点了点头。

“你父皇,最后不会比我好过……”潘太后嘴唇发青,说话吃力,却还颤抖着手从枕边取出一物,交予了端王。

“留着九哥……不要赶尽杀绝……否则,就会与你父皇一样……”

端王低头看时,那是一卷杏黄卷轴,上有滴蜡密封,看不到其中写着什么。

但他已经猜到了卷轴里的内容。

“嬢嬢放心,此物藏在我处,待有用之时自会取出。”

潘太后缓缓颔首,双目渐渐失神,唇角却还在翕动。端王凑上前听,她念着的还是“九哥”。

然而直至她咽下最后一口气,都没等到九郎的到来。

……

乾祐四年秋,潘太后薨。

葬礼虽恪守祖训,但官家毫无哀悼之色,大内中也只是按照惯例悬白垂吊,几乎听不到哭声。

唯有出殡那日,呜呜号角声为风所送,传至远在阴冷角落的诏狱。

九郎低头坐在墙角,听到那如泣如诉的号角之音,好似从漫长的迷梦中醒来,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站起,可是高高的砖墙却挡住了他的视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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