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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玉屏退了随侍众人,只叉手立在榻前,陪着她一起沉默。
“阿玉,是不是因为我私欲太重,才会接二连三的让我承受这失去亲人的切肤之痛?”
“豫章公主是血崩而薨……”
夏玉说着,将头垂的更低。因为他知道,彼时的公主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的劝阻,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自责与恐慌。
自她出降以来,每隔几年便要出一件令她难过悲伤的事,好容易花了相当长的时间,眼看便要走出来了,紧接着又会有更加糟糕的事降临在她的头上,再令她陷入更加漫长的痛苦与焦虑,周而复始,从未停歇,就好像被施了咒术一般,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。
“阿玉,明日陪我去一趟小六府上,好歹姊妹一场,我总该去送送她。”
妙善的语气平和而温柔,仿佛就像是明日要去探望一下许久未见的妹妹,痩削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,只是不断有晶莹的泪水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流下来,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背上。
夏玉微微偏过头,抬手掩去眸中泪水。
“阿玉,我好冷,你靠过来一些。”妙善忽然转过头望着他,低低唤了一声。
夏玉踌躇半晌,还是慢慢走过去挨着榻沿坐下。妙善歪了歪身子,将头倚在他肩上,又拉着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腰肢。
夏玉环着她,清晰的感觉到她比数年前稍显微弱却又急促的心跳。
“阿玉,刺杀柳氏一事还是要做的,你寻个合适的时间,尽快解决吧。”
“臣一定会去办好的。”
“公主,驸马下朝前来请安。”兰儿挑帘进来,看到二人自是一怔。
夏玉忙要起身,妙善微微一勾唇角,将他抱得更紧。
“叫他进来吧。”
兰儿抬眼看了看夏玉,面露难色,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。
片刻后,长孙冲从外间进来,兰儿替他打起帘子。
长孙冲行至房中,一眼便看见妙善靠在夏玉怀中,笑意盈盈的望着他。
一时间竟连行礼也忘了,只定定望着二人,面上阴晴不定,看不出喜怒。
妙善斜了长孙冲一眼,悠悠道:“驸马下朝辛苦。”
长孙冲飞速敛下眉目,理了理衣衫,纳头下拜:“臣给公主请安。”
妙善点点头:“明日我记得是你的休沐日,陪我去一趟豫章公主府吧,豫章薨了。”
“我?我陪公主?”长孙冲有些意外,目光不自觉在夏玉脸上停留片刻,又刻意投向妙善。
妙善道:“你若不愿,我也不强求。”
“不,我愿意,我陪你去公主府。”长孙冲连连叩头,生怕错过了与她难得的共处时光。
妙善笑了笑:“天色不早了,你早些去歇息吧。”
长孙冲嗫嚅了一下,眉宇间似有些不情愿,妙善不去管他,只从枕下取出自己绣的荷包来,对夏玉笑道:“你看,这是我绣的并蒂莲,可还有什么要改进的?”
夏玉目光飘忽不定,只飞速瞟了一眼荷包,强笑道:“针脚细密平整,甚好。”
长孙冲咬了咬牙,起身行了一礼,默默退了出去。
长孙冲走后,夏玉蹙了蹙眉想将她推开,却终是心有不忍,遂无奈的叹了口气:“公主何苦这样?羞辱了驸马,公主自己就开心吗?”
妙善捂着帕子咳嗽了一阵,道:“我不管,谁让他惹我不高兴,我就是要气死他!”
夏玉忍不住掩嘴轻笑,侧过身扶着她躺好,俯身道:“公主好生歇着,臣去看看药煎好了没。”
“别走,这些事有下人做就行了,你留下来,陪我说会子话。”
夏玉只得挨着榻坐下来:“公主想听什么?”
妙善摸了摸下巴,面上忽然带了几分向往:“如果可以的话,我希望我不是公主,你不是内侍,阿耶阿娘也不是帝后。我们就是长安城郊一户普通的农户,每天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多好啊。”
夏玉听罢眼珠转了转,戏谑道:“那公主可要作好没钱吃粟稻,没钱穿新衣的准备,也没有时间和钱财来学作画,学吹箫,更不可能拥有漂亮的首饰和宽敞的宅邸。夏天没有冰果子吃,冬天也只能裹着一件发臭的棉衣取暖。”
妙善一双凤眼俶然睁大,语气中带了些不可思议:“没有钱吃饭?可是,国朝实行的均田制不是能让每户人家都有田种,都有饭吃吗?”
夏玉笑着摇了摇头:“不是每户拥有土地的人家都能吃饱饭的,臣的家乡按土地分属于狭乡,每年都有大把的人交不起赋税,饿死的不在少数。”
妙善闻言叹了口气,拉着夏玉的手道:“你没进宫以前是不是也常常吃不饱饭,也会饿肚子,所以你的家人才会把你送进宫来?”
夏玉顿了顿,笑容里带了一丝苦涩:“是吧。”
妙善又往他身边蹭了蹭,叹道:“我还真的以为所有人都能像经文里说的那样:七十者衣帛食肉,黎民不饥不寒。看来,是我想的太美好了。”
夏玉伸手为她盖好被子,柔声道:“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,只不过别人看到的,都是自己身上所没有的好处罢了。公主不知黎民辛苦,而黎民,也不会懂公主的苦闷。”
妙善不语,只呆呆望了一会儿天花板,眼中似有泪光闪烁,却也终是没有流露出些许的悲痛来,反而空荡荡什么也看不出。
“阿玉,我要睡了。”妙善喃喃道。
夏玉站起身来:“臣去叫兰儿进来服侍公主梳洗。”
妙善点点头,伸手放下帐幔。
梳洗过后已是初更光景,妙善遣退了众人,独自一人窝在榻上看书,几上只留了一盏烛台。
夏玉负手立在门外许久,终是抵不过心头那份莫名的焦虑,遂悄悄搬了张胡床歇在廊下,望着头顶上方那条遥不可及又似乎相隔咫尺的璀璨星河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原本寂静的屋内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,夏玉心头一紧,翻身下床奔到门口,侧耳听了半晌,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被人刻意压抑着的咳嗽。
夏玉来不及多想,推门便进了她的卧房。
“是谁?!”
帷幔之后传来一声压低的惊呼,嗓音带着些许嘶哑。
夏玉打着火折子,闻言应道:“公主莫怕,是臣。”
妙善放下心来,将一侧帷幔挑开,嗽道:“无事,只是有些心慌,想咳嗽。”话音刚落,便又忍不住扒着榻沿拼命咳嗽起来。
?这一咳,便断断续续咳了一夜,直到四更将尽,方渐渐好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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